人山人海《人山人海》，谁的寓言？ 7月，侯孝贤来北京参与中国电影资料馆为她举行的回顾展，说起一件往事：1989年她拍《悲情城市》，拿给台湾当局审查没过，她就直接送去了威尼斯电影节原来回来是要受罚的，结果一不小心在威尼斯得了大奖而在此之前，台湾电影在三大电影节的金奖上从无斩获于是当局忽然变得很不好意思，在她们回来后主动要求重审，一审即过 台下大陆观众会心而笑蔡尚君是其中笑得最百感交集的一个——22年后，她的电影《人山人海》几乎反复了一样的小说 去年9月，《人山人海》在威尼斯电影节取得最好导演奖，整件事在蔡尚君看来纯属意外入围主竞赛单元的华语电影有四部，除了《人山人海》，分别是许鞍华的《桃姐》、杜琪峰的《夺命金》和魏德圣的《赛德克·巴莱》，“哪个全部比我阵容强大，哪个全部比我浩浩荡荡除了一个以后赶到谈片约的香港投资人，蔡尚君是一个人去威尼斯的，因为根本没抱得奖的期望，多个主演陈建斌忙着去首尔电视节，陶虹在家带孩子，吴秀波在赶连续剧《人山人海》在威尼斯放了两次，第一次机器坏了，第二次放到二分之一现场着火——当初恰巧是床戏，蔡尚君心里直嘀咕“我这电影有这么难看么，床戏你们全部撤”，头一抬才发觉汽灯上火光四射。
她跑出去抽了几根烟，待工作人员把火灭了，观众陆续重新入场，坐定，最终容她在银幕上把这个90分钟的小说讲完 《人山人海》改编自数年前的一则真实新闻，贵州六盘水水城县，“摩的”司机代天云为人所杀，凶手杀人后劫车而去警方办案不力，代天云的五个哥哥决定自己追凶一年后，代家老三在广西一个砖厂找到了凶手，她们用一条铁链把她绑住，押回了六盘水并交给警方 但蔡尚君改变了这个小说的结尾这个机智的、个人英雄主义的、有点戏谑甚至能够说皆大欢喜的结局，被蔡尚君取消了，她让《人山人海》成了一部一黑到底、不留期望的电影 在威尼斯，《人山人海》激起的评论两极分化竞赛单元评委会主席达伦·阿伦诺夫斯基称“评委会深深感动，感谢电影为我们展示了从未见过的世界”而嘘声关键来自中国观众和媒体团，贩卖国家的贫瘠和黑暗面、投机拿奖是对于蔡尚君的关键质疑 “大家说，既然有真实的、不那么绝望的新闻事实存在，为何你还要把她加工得更愤怒、更绝望？” 蔡尚君说，她拍的是一个寓言 水城传奇 蔡尚君是导演界的大龄新秀2021年她完成处女作《红色康拜因》时，已是40岁高龄其实她一直在电影和戏剧圈晃悠，上世纪90年代当编剧给张杨写过《爱情麻辣烫》和《洗澡》，还导过先锋话剧《保尔·柯察金》。
2021年前后，她看中了编剧李樯的一个剧本，摩拳擦掌想拍出来，最终失败电影不像戏剧，带着一帮演员在房间里排练就能够了那时候，我审美到了，但能力没到 这个剧本以后被顾长卫拍成了《孔雀》蔡尚君看完，“我心服口服 2021年《红色康拜因》在釜山电影节拿了影评人大奖，在希腊也得了一个奖电影节太多，拿完奖也没人记得，蔡尚君继续为她的下个片子发愁她原来想拍徐则臣的小说《跑步穿过中关村》，死活没获批立项2021年底，她看到了《南方周末》上有关代家弟兄千里追凶的新闻，“很传奇”，便拿来跟编剧顾小白和顾铮讨论 顾小白最初以为意思不大其实有点像《秋菊打官司》，全部是一根筋的小人物，受到了不公平待遇，想要讨个说法她以为这种题材不乏片子去表现，假如要拍得出色抓人，就又成了类型片——平民英雄、完成不可能的梦想观众看了会以为解气，但其它就没了 她们还是去了一趟六盘水，见到了代家五弟兄其中，老三——就是最终捉到凶手的代成富令人印象深刻代成富不是想象中那种老实、木讷的农民经典，她出过大山，打过工，还办过厂，最终失败才又回到水城老家代成富心思细腻，头脑缜密蔡尚君举了个例子说明代成富的性格：代天云忌日那天，有乡亲来骗吃骗喝，说我能告诉你凶手藏在哪儿，你给我多少钱。
代成富就盯着对方眼睛说：“一万少了，我给你一万二但你给我的不能只是线索，你要告诉我这个人藏在哪儿，我必需要真的能找到这个人对方立马就退缩了 顾小白以为，代成富身上有着很中国的智慧：她坚韧，也狡黠比如她抓到凶手带回村里，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喊公安，而是游街示众，然后打给记者代成富给顾小白看过她在山东打工时写的诗，“是她看仓库的晚上写的，说月亮很亮，人很孤独，但孤独很好她说自己的偶像是金日成她是一个复杂体，我没有问她为何 对追凶小说的爱好逐步变成了对老三这个人的爱好在蔡尚君的设计中，她要拍的电影中小说发生的动因也从弟兄情深变成了片中主人公这个复杂的人内心对出走的隐秘渴望她打工失败，回到家，原来没有什么理由再出去，因为出去也挣不到什么钱追凶给了她一个借口在顾小白一开始写的剧本里，老铁把村民叫到屋里，说你们必需每个人给我五百块钱，因为我现在要自己去抓凶手她也不是为了钱，她是为了逃避，逃避原来的生活其实她在路上有时候甚至会去景点玩个一两天，也没人知道，全部认为你一路上全部是血海仇深千辛万苦的 蔡尚君她们去找代成富的时候，凶手还没判刑代成富很快乐蔡尚君给她带了好几份报纸杂志——上面全部是有关她们代家弟兄的报道，并悉心收好了名片。
蔡尚君晓得，这些全部是代家和政府谈判的“砝码” “从一个老百姓的角度，我了解她，支持她的做法，这是她了不起的生存智慧蔡尚君说，“你不干的事，我干，我干了你还说我不该干，我再跟你赔笑脸，跟你妥协，跟你周旋这么一个微妙的、戏谑的、你来我往的关系，是不是人生态度？是，我认可这还是一个聪慧的、举重若轻的态度但我们能不能有其余态度？有没有可能重新梳理它？” 三个结局 现实中的代成富是在一个砖厂里找到凶手的电影中蔡尚君决定把这个场景移植到更有冲击力的煤矿为了选一处适宜的外景地，一行人从贵州到四川到山西，大大小小走了一百多个矿，走得几乎绝望她印象最深的一个场景是矿上的澡堂子，水龙头上挂着衣服，墙上写着编号，“就像墙上吊着无数人”人到了矿上就像当了奴隶，每走一步路全部有些人看着，暗无天日，无路可逃一座黑煤矿就是一座集中营 《人山人海》里，蔡尚君让老铁在黑煤窑里找到了杀她弟弟的凶手两人全部想逃，但逃不出去，成了一根锁链上的蚂蚱蔡尚君想让凶手意外死亡，失去了复仇目标的老铁再也无法忍受人间地狱的生活，振臂高呼带着整个煤窑的工人炸掉了煤矿 蔡尚君把剧本拿给多个演员看吴秀波一看便知：“老蔡，我知道你这要讲的就是造反的事。
她最终演了凶手萧强但演老铁的陈建斌不一样意这个结局陈建斌以为老铁做不到这一点，“她走到这个人物里、体验了这个人物以后，以为她做不到这一点矿工罢工，炸掉煤矿，是不是太理想主义了？” 蔡尚君认可，这确实是自己内心革命情结的投射，过于浪漫 蔡尚君最终接收了陈建斌的提议在威尼斯电影节，《人山人海》的结尾里，吴秀波饰演的萧强最先想炸掉煤窑逃跑，被人发觉后打死老铁失去了复仇目标，也无望逃出黑煤窑，她打伤了工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男孩，然后布好炸药，和整个煤矿同归于尽唯一活下来的是那个因伤没有出工的男孩 在威尼斯电影节，这个黑暗的结局饱受争议仅仅因为复仇目标的消失，就要拉着全部人同归于尽？在部分影评人看来，这么的处理不仅暴烈几无人性，也缺乏逻辑上的合理性但蔡尚君认为，失去了土地的农民——当她们四下漂流，没有身份，做着毫无明天的工作，这些流动在矿井深处和城市边缘的人就是几千万个小炸弹，忍受着，带着多种能量，随时准备爆发这就是中国现在最大的现实而且她坚称，老铁的举动不但仅是毁灭，她是在超度，当此世的生活已毫无期望可言，需要一个人来解救众生我不否认她成了一个审判者 威尼斯折桂以后，《人山人海》复制着当年《悲情城市》的路径。
蔡尚君拿到了送审前没拿到的内容审查经过令，和“相关部门”唯一的分歧在于片子的结尾对方期望蔡尚君最好能把和煤矿相关的戏全拿掉蔡尚君说，这怎么可能她拍得很省，每一个剪辑点全部是事先想好了的，几乎没有多出的素材最终她还是妥协了，为了拿到公映许可证、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个小说，今年4月她带陈建斌补拍了两场戏，于是现在我们能在大屏幕上看到的结尾是： 老铁炸掉了黑煤窑，解救了全部的矿上弟兄 “这么一个微妙的、戏谑的、你来我往的关系，是不是人生态度？是，我认可这还是一个聪慧的、举重若轻的态度但我们能不能有其余态度？有没有可能重新梳理它？” 。